世紀回眸:贏得風流人寂寞

口述:陶里/筆錄:葉志榮

澳門筆會,求其友聲

澳門淪為葡萄牙管治地近四百年,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,既無工業,也無農業,交通甕塞,物流呆滯,商業淡靜,文化不發達。到了八十年代,一方面受到內地改革開放政策帶來經濟繁榮新局面的鼓舞,一方面又受到中葡有關澳門問題談判、澳門回歸祖國在望的喜訊刺激,澳門出現大變身。人口迅速增加,市面暢旺,新民居樓房紛紛建成,房地產公司隨處可見,電話由四個號碼增為六個號碼,銀行職員紛紛改穿了制服。

隨著社會面貌的改變,作為經濟上層建築的文學文化事業出現新氣象。澳門筆會應運而生,先後出現的還有五月詩社、中華詩詞學會、中國語文學會,以及話劇社、曲藝社、繪畫社等等。

澳門筆會由李成俊、李鵬翥、梁雪予等人倡議邀約媒體界的佟立章、陸覺鳴,繪畫界的余君慧、張兆全,和教育界的雲惟利與我等作為創會會員,入會的澳門文化界人士有三十多人,都是澳門文化界的知名之士。那時正是八十年代末期的事。

澳門筆會的命名,是根據李成俊的意見而確定的。當時,李成俊認為這個組織以寫作人為主體,還吸納澳門其他類型的文藝工作者,所以名為澳門筆會,就是以文會友,達到「嚶嚶其鳴,求其友聲」的境界。

筆會成立之後,選梁雪予為會長,李成俊為副會長,李鵬翥為理事長。會議又通過了筆會組織章程,之後李鵬翥建議:筆會要出版刊物,向社會說話。商定出版《澳門筆匯》半年刊,選我為主編,張兆全為副主編。澳門筆會初期的活動方向,可以概括為幾個方面:

首先是積極推動和參與穗港澳三地作家會議。在十多年裡,這種大型會議舉辦了三次,第一次在廣州,第二次在深圳貝嶺居,第三次在珠海,我都參與其盛。

第二方面的工作是接待來訪賓客,先後接見的有老作家蕭軍、詩人艾青、文化部長兼作家王蒙、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張炯、國際知名女作家韓素音等。

第三方面是出訪,由於筆會的主要工作人員都被業務困身,出訪的時間只限一兩天,所以十多年來的出訪地區只限於珠江三角洲之內的城鎮,最遠的一次去到汕頭。

第四方面的活動是與澳門基金會聯合舉辦「澳門文學獎」,每次都收到良好的效果。

筆會的各項活動,李鵬翥、余君慧和我都是積極的參與者,許多時候擔任組織者或主持者,如「澳門文學獎」的賽事工作,我經常都成為主要的實務工作者。

我在筆會的長期任務是主編《澳門筆匯》雜誌。不管刊物實質如何,我自始至終都認為它在澳門文學史上有承前啟後的作用。為了對澳門歷史負責任,我必須努力把這刊物編好。首先有針對性地約稿,或打電話,或登門商議,或約茶敘談題材,其次是細心讀稿和編寫目錄。編輯工作則倚靠張兆全的才幹。他是一個畫家,把植字稿剪貼成頁,再加花邊插圖等,使雜誌成為圖文並茂的刊物。剪貼及設計完成之後才交給印刷者成書出版。

我和張兆全主編的《澳門筆匯》是十六開本,共十三期。這刊物被台灣作家兼刊物出版者李先生稱讚,認為澳門在沒有出版社的社會條件下出版那麼精美的刊物,真不可思議。每期《筆匯》出版之後,我都把六七十本刊物寄給內地、東南亞和歐美各國的朋友,宣傳澳門文學,郵費全部由我負責。

與澳門筆會一起成長,是我人生的榮耀時刻,那不是由於曾任筆會的第三第四任理事長,是因為我能通過《澳門筆匯》而為澳門文學做我力所能及的事,為澳門文學貢獻一點綿力,所以我說:

風月無乾卿我事,文章有賴汗青心。

澳門筆會是極具代表性的組織,澳門寫作有成就的創作人都是筆會的會員。三十年於茲,澳門筆會展現澳門社會性格的優秀祥和氣派,既意氣風發,也不渙散無聊,而是板橋霜月,細水長流,為寫作人打造發聲平台,有人情味,有使命感,有祖國情懷。新世紀以來,有高學歷和寫作底蘊扎實的創作人來接班,有創意地繼承和發揚筆會的風範。小城的新世紀,寫作人才輩出,文壇欣欣向榮,為筆會創造發展新條件,把社會存在的客觀因素與前人篳路襤褸創業的人為主觀因素相結合,讓其誕生新的能量;由這能量把筆會的形象再琢磨,而昇華為新的矯健的身段出現於松山鏡海美麗風光之前。

國際華文詩人筆會,名士風流

國際華文詩人筆會,好堂皇的名號啊,我曾經是這個筆會的理事,與有榮焉!

這個組織,從她身段的瀟灑,遊戲的飄忽來鑑定,她可說是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名士風流集合體。

我參與國際華文詩人筆會活動二十年,離開她又將近二十年。

有關筆會的事,大焉者印象猶新,枝節的具體小事則記憶模糊了,恐怕以後也沒有人提起她,我只有盡所能述說一番。

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初,有香港的寫作朋友告訴我,國際華文詩人筆會已定期在珠海市某地聚會。他知道我是澳門五月詩社的負責人,所以受到詩人筆會委託邀約我和澳門詩人到珠海參加聚會。

我們是澳門的小城小民,面對國際詩人筆會龐大的身影敬而畏縮,行而卻步。我和兩個在澳門寫詩的朋友抱著姑且前去一看的試探心理,依約在一天的下午到珠海某處(記得是酒店)。我打算在人頭湧湧的群眾之中找到我相識的內地或香港詩人,但是一個也不見,心中納罕。左顧右盼之間看見一張桌子上豎著一塊寫著「報到處」的牌子。我走過去遞交名片並向坐在那兒的辦事人員說澳門來了三個人。辦事人員在冊子上寫「陶里澳門三人」等字樣。我想,別的人員看了,一行共三人還是四人呢?但管不著了,便向那人說:「我們共帶了十多本《澳門現代詩刊》和詩人的詩集,準備送給大家的。」那人立即宣佈出來,數十本詩冊一剎那被取一空。

那處理手法使我太感意外,後悔自己所託非人。徘徊之間,有知情者說,報到之後等候分配房間入宿,晚上活動則等待宣佈。擾攘一輪之後自由入座吃晚飯,晚飯之後又折騰一輪才取了酒店房門鑰匙,已是晚上九點,聽說還有座談會。第二天早餐時宣佈說:此日上午,自由串聯座談,上午十點,市領導開歡迎會歡迎國際華文詩人到珠海。午飯後乘專車遊覽「社會主義祖國規劃建設大城市珠海經濟特區」。市領導設宴招待,這晚晚飯後大夥兒分頭到珠海「新興文娛事業」唱卡拉OK。我們三個澳門客對珠海太熟悉了,遊覽市容,是多此一舉;唱卡拉OK嗎,乏善可陳了。記得第三、四天都是參觀所謂「新興業務」的種植場和養殖場,晚上不唱K者自由組合座談。

第五天自由活動。有需要者,可託酒店待辦車票或機票。我們澳門三人就提早離場。國際華文詩人筆會的聚會,此後大體上按照「珠海模式」進行:會期五天,第一天報到,第二天地方領導接待,第三天第四天遊覽和參觀,第五天自由活動、購物,第六天回程。記憶所及,我參加詩人筆會到過的城市,除了珠海,還有深圳、桂林、昆明和海南島三亞,其他地方則忘記了。

據我所知,國際華文詩人筆會由香港犁青和星馬華人陳劍倡議組成的,在何處註冊可不清楚。每兩年一度的聚會經費,一般說需款三十萬港元,由犁、陳兩人分擔,參加聚會的詩人自付到會的來回交通費,聚會期間的住宿、伙食及遊覽參觀費用,由筆會全數支付。

筆會的理事會怎樣產生,犁青和陳劍各人的職銜是什麼,從來沒有宣佈,連我當的「理事」也記不清是怎樣來的。聚會時常見一個被稱為秘書長的人來去眾人之間,不見有具體的作為,連他的名字,人人都覺得陌生。有一位先生是每逢有事項要宣佈時,才見他上台講話的。這許多人是否詩人,海外來多少詩人,都不清楚。

每次聚會,內地出席的詩人是與會詩人人數的半數以上,而且大多數是老詩人如徐遲、邵燕祥等;文革後湧現的較年輕一代詩人,一個也不見;香港的活躍詩人,台灣的名詩人更沒有出現,只有洛夫來過兩次,在桂林和昆明我都遇見他,在大理的時候還與他一起參觀少數民族的村寨。

東南亞和歐美各國的華人詩人,只有以個人身份來的,如泰國三兩人、星馬三兩人、歐美各三五人等等。每次出席聚會的詩人達五六十人。

國際詩人筆會的聚會以參觀遊覽為目的,新興城市珠海和深圳就成為首選地點。選桂林是為了遊灕江看陽朔山水,選昆明是為了到大理遊覽古蹟和參觀少數民族村寨。聚會時舉行過研討會和聯歡晚會,但都不是主要的活動。

所以參加聚會的詩人要從聚會得到一些學術上的東西,那一定要從其他的途徑謀求,因為國際華文詩人筆會不是一個學術性的組織,它是一個「名士風流」性質的組織。成員們不要求得到實質性的東西,只要求心靈上舒暢的滿足,哪怕是一刻的曾經擁有。

我離開國際華文詩人筆會快要二十年了。不管現在還是過去參加聚會的時候,我覺得「筆會」是一個真正的詩人集合體,但又覺得她好像我,是詩人,又不是。我如今人老在大西洋彼岸,其他詩人安在?「尚能飯否?」唉,是贏得風流人寂寞麼?

口述:陶里/筆錄:葉志榮 澳門日報 | 鏡海 | 2018-06-2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