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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說】女人的戰爭(阿比)
【詩歌】威尼斯(思彥)
【小說】無眠的夜(盧泳濼)
【詩歌】小白花(五指)
【散文】田居(山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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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說】 女人的戰爭 (阿比)
老公晚上發來微信,指責她頂撞長輩。她怒不可遏,每次都是這樣,有錯的必定是她。她要工作,回家還被那女人指使去做家務,他一樣是輪更,就蹲房裡休息。婚前,她看中了他老實,不管父母反對,從二十五拖到三十歲,終於帶着五十萬嫁妝結成婚。


女人的戰爭 


阿比


一


“碰”一聲關上門,坐到床上,恨恨地想着,不會吵架就是吃虧,有無數的話想頂嘴,卻又覺細碎,說了沒得讓那老虔婆閉嘴,光氣着自己。一切都是自作孽,不可活,咬咬牙,把衣服收一收,背上奶粉、奶瓶和尿片,抱起孩子,回娘家。


媽媽和姐姐一見便問:“怎麼這時候回家?”兩家人雖近,但平時一個月也沒能見上兩次,難怪被問。姐姐一家也住附近,但天天回來。那家人的規矩一條比一條嚴苛,李嘉誠家都未必有這些規矩吧,她眼淚都流不出來,只把事發經過和家人們講了一遍。


老公晚上發來微信,指責她頂撞長輩。她怒不可遏,每次都是這樣,有錯的必定是她。她要工作,回家還被那女人指使去做家務,他一樣是輪更,就蹲房裡休息。婚前,她看中了他老實,不管父母反對,從二十五拖到三十歲,終於帶着五十萬嫁妝結成婚。父親是華僑商人,哥哥姐姐是醫生律師,身為么女的她自名牌大學畢業後,隨便進了一家私人公司做文員,過着公主般的日子,和女伴們吃喝玩樂。後來瞎了眼,跟了他,十年了,就熱戀時去過一次泰國旅行。當時女伴們都去日本,就他,說什麼都不去,說到底,還不是因為日本花銷高,捨不得錢……


二


這個媳婦,她早就看不順眼,穿金戴銀的,一點都不樸素,她和老伴說了,不能讓她進門。三番五次下來,兒子才擠出一句,喜歡她脾氣溫和,不會和外邊那些年輕女孩子一樣貪慕虛榮,而且對他死心塌地,總是遷就他。


她自認是女強人,一家人都靠她養活,家務也是她做,老伴、兒子都聽她的,吃喝穿都由她決定。她和兒子說,你還年輕,不用急着結婚,再考察一下吧!一晃五年,兩人基本沒消遣,有也是AA制,看來真是個好拿捏的。未來親家催得急,那就結婚吧,但得讓兒子說清楚,聘禮、婚宴就別想了,一切從簡吧!沒想到對方也沒怎麼抗議,還帶上一筆嫁妝住進來。


很快,這媳婦真面目就露出來了。穿戴整天換新款,嫌家裡吃不好,叫外賣,家務活不幹,老公的衣服都不洗,就往娘家跑。她不好直說,叫兒子提醒,結果媳婦今天改,隔天又發作。她向老伴、兒子抱怨,早就說不能讓她進門,看吧,果然沒說錯,一點為人媳婦的樣子都沒有,更別說孩子都生不出來。兩個大男人各做各的,跟空氣說話一樣。唉,家門不幸!


三


父母兄姐常勸她,這種家庭不正常,趁沒孩子快離婚,再找一個也不難。她總覺不甘心,別說老公沒大錯,跟那老女人鬥這麼久,走了不是讓她稱心如意嘛!人家是獨子,要是有個孩子,肯定能少些衝突,和樂融融。她以為上天眷顧,真生下一個女兒。然而,那家人隔三差五就唸:之前看你肚子圓圓的,還以為是個大胖小子;那誰生的兒子好啊,咱們潮州人,還是有個男丁才能抬起頭啊!這都是什麼鬼話,懷孕時這家人一毛不拔,坐月子也沒給過什麼,女兒的奶粉、尿布和衣服都用她的錢,簡直欺人太甚。一個人照顧不來,索性回娘家。那家人也是絕了,整個月就微信問候兩句,當沒孩子存在一樣。


四


吵吵鬧鬧就進門十年了。孫女五歲時帶回娘家後,寄來一張離婚訴訟通知單。這女人好吃懶做,離就離唄。親戚告誡說這媳婦收入少,可以不要女兒,還可以分割老公財產。那可不就虧大了?不行,讓老頭探口風,結果她投訴婆家要求多,這麼多年不知老公賺多少,一家三口只能擠在一百多呎的小房間,沒意思。自己男人都管不住。她要是有本事,會沒點錢,整天往娘家跑?會無緣無故離婚?平日對她不好嗎?家務活都不用做,喜歡就帶孫女回娘家,一住就不肯回來,這次又耍什麼,還要長輩們找八人大轎抬回來嗎?反正我們不會去,有本事就叫自己男人去。


五


她又回婆家了。婆家的親戚出面擺了場和頭酒,想想女兒,她又服軟了。日子依舊是不慍不火地過,有天她問老公,樓價又漲了,要不要合買一個單位?老公回答,不夠錢,等樓價降點再說。她又說,不夠我找我爸拿點,再不買以後更買不起,孩子大了,住一間房不方便。老公索性甩門走人。人家說,婚後流的眼淚是婚前腦子進的水,自己活該,進的水多了。


六


拿着兒子定期轉過來的存款,和老頭說,至少兒子和咱們還是一條心。其實咱就一個兒子,她要是乖乖聽話,房子還不是留給他們的?生個女娃兒,跟她一樣是賠錢貨,要能給我生個孫子,就考慮讓他們買個小單位。女人要爭權,別說還鬧過離婚,不防緊些可不行。


七


父母勸她,孩子留給他家,從頭開始吧!她偏不,這麼多年了,憑什麼辛苦生、辛苦養的女兒要讓出去,她就要霸着“媳婦”這頭銜,讓那家人再也沒有男丁可以繼後香燈!


澳門日報 | 小說 | 阿比 | 2018-08-31
【詩歌】 威尼斯 (思彥)
聖馬可廣場
金碧輝煌伴隨着剝蝕的時光
面具背後的哀傷
詭詐 險惡 懦弱 歡樂 勇敢和善良
都在河水上投影成模糊的印象


威尼斯

思彥


一個快被淹沒的城市

有過多的奢華和精緻

韋瓦第的四季在貢多拉中盪漾

音符滑過暗綠色的水波

甜美的歌聲在船夫喉嚨哽咽

送走客人的午後你在嘆息橋下不屑地醉酒和撒尿


聖馬可廣場

金碧輝煌伴隨着剝蝕的時光

面具背後的哀傷

詭詐 險惡 懦弱 歡樂 勇敢和善良

都在河水上投影成模糊的印象


小城的威尼斯人找不着半個威尼斯人

而在威尼斯的威尼斯人卻被遊客圍困

相 同 的 命 運


擁擠的人群

或坐或蹲或提着大小包行李

各自找尋拍照的完美角度

泡沫咖啡是疲憊的安慰劑

而這個城市也太疲於接待

看着島嶼逐寸的

沉 淪


妳企圖甩開過多的歷史包袱

當代藝術是妳的救贖

朝聖者四面八方湧至

雙年展和各大小的展覽盛事佔據着單雙數的

年份和每個沒有預期日子


擠在朝聖的人群中

沉溺在各式的創意造型、色彩圖像和表述世界中

遊走在各國藝術的核心和尖峰


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雨

暴露了妳多年來的脆弱

迎風佇立的少女 和

四米高在空中嘶鳴的白馬

預視着不能抗拒的命運

凝固在後工業的空間


逃離被雨水淹浸的展館

阿根廷女孩從容地打開傘 說

等三十分鐘水必退去


八點鐘血紅的日落在雨後驟現

詭異的雲盪來回程的渡輪

接走了滿滿的遊人

教堂的影子在水中晃動

如同一個古老的傳說

漸漸消失在迷濛的水平線


註:威尼斯雙年展阿根廷館展出藝術家Claudia Fonte創作之巨型雕塑裝置作品“The Horse Problem”,由少女和白馬的雕像組成。


澳門日報  |   鏡海  |   思彥  |   2018-08-29
【小說】 無眠的夜 (盧泳濼)
時光那麼悠長,人心那麼枯竭,你不必記得我。在一個記憶遺落,世態失序的小城,你與我不過是一個面目模糊的戲子,你不懂我笑意背後的失落,我也來不及探究你匆匆凋敝的心花。可幸我們還有着相同的苦與累,也許你能體諒我的無眠與孤寂,也許我們可以互相扶持,以一個守夢人的身份,以孩童天真的目光,燃亮黑暗中一束微弱的光,留住輝煌。


無眠的夜 


盧泳灤


醫院人滿為患,醫生着我們回家等床位。從醫院走出來,我小心地牽着圓圓的手,生怕弄痛她。


她的小手那麼輕柔而蒼白,有點髒髒的小指甲,握緊圓圓的手,我想起了我迫她練琴、日程緊湊的星期天。對了,今天也是星期天。


這世間漸寒,倒下才可以得着一刻喘息。


“媽媽,你握得太緊了,我痛。”


我急忙鬆開,注視着她面如死灰的蒼白。“女兒,別嚇我,你可好?”她慢慢彎下身,傳來一陣餿酸。


私家醫院的十三樓,我按下數字,這裡的電梯升降得快而平穩,走進去猶如走進寧靜的黑暗隧道。正要關門,忽然三名衣着整齊光鮮的年輕男女衝進來,電梯內,寧靜的氣息不再。


“你可以先出現一下,容後再離開。”一位西裝革履的高大男子道。


“我知道,我下午已請了陪診假,可以多留一會。”長髮女子的語調平淡而疲倦。


“我覺得我太少來看爺爺了。”另一位短髮女子開口。


“我不記得你有來過。”長髮女子語氣依舊平緩而傲慢。


十一樓,電梯門打開,短髮女子哭着追出跟上,她鳴咽道,“我真的有來過一次……”


不曉得,在生命的最後階段,人還需要親人的眼淚麼?


電梯回歸暗黑死寂,繼續循光進發。


病房內,我闔上一本格林童話,為圓圓結束這一晚的睡前故事——《小紅帽》。


“媽媽,我還是怕大灰狼。”


“大灰狼已經死了,故事書寫牠被獵人剖開肚子,善良的小紅帽在牠肚內塞滿了石頭,狼一步一步走向河中,慢慢淹死了。”圓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尚掛着淚珠,欲言又止。


“媽媽,我不想吃藥。”


“我也不想你吃,可你現在至少要吃一星期的抗生素,來吧,乖。不然醫生叔叔就像獵人一樣,要剖開你把藥灌進去了。”


圓圓嚇得打哆嗦,把藥一併吞下。


夜裡,窗外一場呼嘯鬼雨。


我想不起我做過甚麼夢,只是呼吸急促而壓抑,似乎被甚麼壓得喘不過氣,驚醒,又因太累而睡去,反覆的我像沉進了水中,像被子宮包圍一樣深邃遙遠而靜謐。無名壓抑在前,塵世百感在後,我身渡於此,借一回靈魂之歇。圓圓又夢囈了,多少天,她在病床上輾轉反側,難以安眠,如我,在醫院的臥榻中,在一場與病菌的惡鬥中。


我是現實中一個極度疲乏的母親,也是故事裡極度飢渴嘗血的狼,最寬容最嚴苛的夢魘皆來自真實而壓抑的心房,渴求無憂夢土裡水淹的寧靜,而體內卻噪動異常,血脈賁張。夢裡不知身是客,一晌貪歡。


我在大水茫茫中翻滾,在生活緊扯的弓與弦之間。夜未央,暴雨未歇,直到一場響雷把我驚醒撕裂。


“你的眼睛怎麼了?”


我照着鏡子,看到右眼的微絲血管破裂,一道道詭異的紅絲像地圖上割裂的河川。我想起今天第四節課,我向同學講述比喻修辭法,一位同學的明喻句別出心裁,她說同桌的雙眼皮如東非大裂谷般深邃,我笑了,她們學得真好。


“你需要休息。”


良心老闆苦苦規勸,遞給我一支小巧的人工淚液。當一陣冰涼落入我的眼球內,我頓覺尖銳的暢快,我確實累極,已分不清夢境與現實,我的夢催促我登船,江河滔滔而洶湧,我的生活卻浪聲沉寂。


身體可以承受甚麼程度的疲倦?


倘若心中尚有掛牽深深糾纏,如何能獲得一夕安枕?


“你們有多久沒睡一場好覺?”


站在講台看,幾乎全體學生也在舉手,我感嘆,這年頭當孩子的也不容易呀,我的目光落在一名離魂的女生身上,拋下一句結語:作文題目是“無眠的夜”。


課後,一名學生靜靜地站在我背後,怯怯地喚我,臉上滿是無奈與歉疚。我向她展示剛收回的作文,上面只有她的姓名與一角濕透的唾跡,我問她,字呢,為何不見了?她的臉漲得通紅,眼內滿是紅筋,卻緘默不語。


良久才開口,聲音也似在夢中飄來:“自從母親住院那天,我便睡不着了。”


一直以為只是太累,睡過了便會好。但慢慢地發覺,越是夜深越是清醒,越清醒越孤單,我的日子因為無眠而乾涸枯槁。我只想好好睡一覺,不再做一連串醒來再找不着痕跡的夢。


“老師,有時我會夢到自己被水淹,那種讓我窒息的壓抑,醒來便會看到一道道深陷在手臂上的抓痕,我開始脫髮,很多日常甚為凌亂,我甚至關掉了手機的響鬧程式,強迫自己睡,終於臨近天亮時睡着了,於是我又遲到了。”


“老師,你懂不懂?無眠的深淵。”


我注視着她的一雙黑眼圈,在她無助的眼內,我看到了自己。幾近苦笑,我怎會不懂?


“對不起,老師,我今天上課時睡着了。”


搖搖頭,懷着深深的歉疚,擁她入懷。


“至少,你終於睡着了。”


下課鈴響起,我趕緊收拾趕往醫院。


炙熱的街道上人潮湧動,行囊沉重,等車的人浸泡在手機的幻影中,外間的一切皆無法戳破他們的堅壘圍城。


時光那麼悠長,人心那麼枯竭,你不必記得我。在一個記憶遺落,世態失序的小城,你與我不過是一個面目模糊的戲子,你不懂我笑意背後的失落,我也來不及探究你匆匆凋敝的心花。可幸我們還有着相同的苦與累,也許你能體諒我的無眠與孤寂,也許我們可以互相扶持,以一個守夢人的身份,以孩童天真的目光,燃亮黑暗中一束微弱的光,留住輝煌。


清晨六時半醒來,今天是圓圓出院的日子。洗漱過後,看護輕輕地探着她的小額頭,微涼。我淺笑,打開窗簾,天色尚未明朗,但我相信今天會是陽光燦爛的一天。


澳門日報  |   小說  |   盧泳灤  |   2018-08-24
【詩歌】 小白花 (五指)
生活賦予人太多的身份/有時候,我簡單的只想成為長空下/飄灑而至的一顆小雨點/安靜躺在草原的懷抱裡
/享受草的色澤,花的芳香⋯⋯



生活賦予人太多的身份

有時候,我簡單的只想成為長空下

飄灑而至的一顆小雨點

安靜躺在草原的懷抱裡

享受草的色澤,花的芳香


不用躲避生活上的疾風暴雨

不用猜測世間的隱晦言辭

不用苦於尋找擁擠人群裡的一份安然


我只想成為一顆小小的雨點

偶然靜聽蟬鳴依舊的聲音

偶然探看山坡腳下的佛寺僧人

敲着那長魚形的木魚在誦聲呢喃


生活本就是一道明媚的陽光

不像海洋,存在礁石和暗沙


是黑夜把人最初的夢想都弄沉睡了嗎

最終竟讓青苔爬滿了心房

一種無以名狀的孤寂

在心底處不停地在叫囂 吶喊


或許,在熙攘的歲月裡

所謂的孤寂

是我一直固執的妄想成為

泥土裡的一朵小白花


澳門日報 | 鏡海 | By 五指 | 2018-04-11
【散文】 田居 (山荷)
我期待在鄉間的生活:早起早寐,三餐自足,赤足下田,閒時釀酒釀蜜,與鄰里閒話家常。這種閒情逸致,何嘗不是凡塵俗世中的世外桃源?這種低調的浪漫,便是我一直所嚮往的理想世界。這次,我終於看到了這般生活的預告⋯⋯



田居


還清楚記得不久前,課堂上的作文題目,「山」。那天的我,筆很順,寫很快。我的夢想是歸園田居,在背倚綠林,門前五柳,田畝在側的紅瓦小屋中生活。那時的我,渴慕幽蔽的孤寂與寧靜,饑盼探索自然的神秘與奧妙,不願在人群飄浮,亦不想要看到人性的醜陋。但是當我回到鄉下,才發現「人」其實也可以很可愛。即使不善言辭,即使不整天把笑臉掛在臉上,也流露著滿滿的親切與和善。這是我自懂事以來第一次感受到「真實」,並脫離虛偽。我想,我並不是想要遠離人群;我只是厭惡虛偽的人,其實仍然希望能有鄰戶溫暖的照應,因我已把鄉村熱情——左鄰右捨間的熟絡,每次碰面的噓寒問暖——烙在腦中。


鄉下不以耕種為生,卻能自給自足。自家出品的農作物溢著辛勞的甘甜,滿滿的成就感在一日三餐中就能被完美體驗。在經年後,在我歸園田居的那天,我或許會下田,會種菜,會栽花,會養一隻大狗,與牠結伴到老;又或許我會對久活在平淡之中感到不滿,然後想盡辦法在一片淡然中找一些玩意;也許也許,我還會用自己栽好的花釀一罈罈的酒。


曾經我認為酒很難喝,不明古時君子詩人至當今文人紳士對酒的沈溺。直至朋友告訴我,酒有好喝的,只不過不是啤酒,我才對酒這一物改觀。我對酒的幻想始於陶潛欲為釀酒而嘗試做官一事。到底是何物,能讓獨擁清骨的陶潛走出幽靜平和;到底是何物,能讓古今風流才子沈醉其中?我想一嘗花釀的清香,果釀的甜蜜,還有米酒發酵後的飽足感。


我早已被陶潛的精神所熏陶,亦早已沈醉於桃花源中。我期待在鄉間的生活:早起早寐,三餐自足,赤足下田,閒時釀酒釀蜜,與鄰里閒話家常。這種閒情逸致,何嘗不是凡塵俗世中的世外桃源?這種低調的浪漫,便是我一直所嚮往的理想世界。這次,我終於看到了這般生活的預告。雖說我有所感的都只是區區瑣碎之事,但其中的溫暖與包容、關愛與情義,就是我想要的和樂安康。


這次回鄉,我不只遠眺自然光景,還下了田。這才知道,原來鋤頭這麼重,泥地這麼軟,彎下腰來是這麼艱難。親手為拔好的菜抖掉鬆土,剝去枯葉,這種親力親為不能在都市實現。雖然不慎踏了空,一隻腳踩進水溝裡去了,但我依然享受耕種的快樂,更誇下海口,要在明年的今天再回來幫忙。


舅母更說,待我回來便到田裡採木瓜。木瓜樹現在只有手掌般大小,長輩便說,不出數月它就會長得像我一般高,這再度令我感嘆生命的奧妙、大自然的力量。如此小小一棵,在十個月後該會變得多麼高大堅挺,枝節上該掛上多少果實呢,一切只能待盛夏來臨之時得以揭曉。生命的起承轉合從不唐突,卻總驚豔動人。被驚到了又會故作鎮定地說:「又有何物不是從萌芽中起始,再於結果時完成它的使命」。但這一起一合,卻蘊生出世間的生氣,敞開陰霾裡的朝陽。如此和煦溫暖之意,不但暖了我的心窩,還勾起了我對這挖掘生命力的衝勁。


鄉間發生的點點滴滴,使我對生命充滿了希冀;使我念上人與人間的那份情;使我渴望早日覓到造物主對我的指示。我對鄉村生活的渴盼就如從前一般濃烈,卻又比以前多了一份對人與人間的「情」的感動,還多了一份探索自己生而為人的使命的決心。人生的意義,是天地間的秘密,我不敢揣測,也不敢猜想。但「命」乃置於天地之間,那所謂的「命」中的答案必定也匿埋於這風起雲動之中吧。我相信萬物之始必有意義,我亦欲於此尋找自己生命的意義。


也許,很久很久以後,我的夢想,依舊是歸隱田園,以感陶潛昔日之清骨,在背倚綠林,門前五柳,田畝在側,鄰里親切的紅瓦小屋度過人生的最終樂章。以歸隱為目標努力地生存,這並沒有對錯不是嗎?只要不違背自我的根本,不強求、不作惡,順從自然,即使我的夢想是葬身於野外之境,也不足為過吧。


2018-04-11 | 澳門日報 | E04 | 鏡海
【散文】 尋常夢外尋常事——讀《板樟堂的倒數聲》 (王耀森)
⋯⋯板樟堂的倒數聲是一代又一代澳門人的集體回憶,我們總是殷切地倒數,又安靜地入夢⋯⋯



滄海桑田,時過境遷,澳門度過了四百多年風風雨雨。隨著一代人的逝去和另一代人的出生,它也同樣經歷了大大小小的坎坷。各種文化在此碰撞出不同的顔色,形成現在絢麗多姿的澳門。而不同年代的澳門生活著不同年代的人,他們用生活書寫對澳門的理解,以及對世界的愛恨情仇。


《板樟堂的倒數聲》的作者陸奧雷是出生在八十年代的澳門人,他跟每一個年代的寫作人一樣,用自己的文字訴說他在澳門的細水流長,用自己的視角探索隱藏在小城的文化高山。《板樟堂的倒數聲》收錄了他多年來創作的短篇小說,以其中的<板樟堂的倒數聲>一篇為書名。作者以自己的時代感悟描繪了一個感情木訥的青年粗茶淡飯的生活。


指尖劃過,手中的書悄然掀起新的篇章。一位叫陸奧雷的青年同他一個接一個的女友走了出來。時光輕輕一吹,只剩下陸奧雷和一位叫Ivy的姑娘,漫步在跨年夜的大街上。熊貓先生突然出現在舞臺上,他就像一個魔術師,把時間的長河化成一個漏斗,滲透進每一個人的心裡。在這潮水般的大街上,時間彷彿被捉了個現形的小偷,在周遭的燈光下顯露出一點一點消失的蒼老身影。小偷因為作惡太多而被判處死刑,他害怕得哭了出來,淚一滴一滴地滴在小城的土地上。對小偷的處決要到來了,人們歡呼而雀躍,歡呼聲衝破了雲霄,響徹天地間。「十、九、八……三、二、一!」小偷在這個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,人們互相報喜:「Happy New Year!」可是誰也沒有注意到,這個小偷化成一團黑煙,又跑進了每一個人的心裡。人們還是笑容滿面的時候,陸奧雷卻倦了,他還是受不了熱鬧,想要回家,可是女友沉浸在人們狂歡的餘溫中,想要多待一會兒,他也只好遷就她。不久後,他們隨著人潮退去,回到溫暖的搖籃,做了一個香甜的夢。


板樟堂的倒數聲是一代又一代澳門人的集體回憶,我們總是殷切地倒數,又安靜地入夢。


連陸奧雷也不知道,就在今天,在我指尖的撥動下,我的夢和他的夢已悄然交織在一起。


他說:比起大三巴,他更應該記住板樟堂。他在那裡逛街,購物,生活,寫詩;他在那裡感受情感的更迭,時代的變遷,文化的交融。而對我來說,能夠承載我柴米油鹽的尋常故事的,就是筷子基。每一次在它的懷抱裡倒數,一起跨進新的一年,我對它的感情就愈發深厚。它雖然不寬廣,卻能包容我所有的懵懂與任性。它看著我醒來,看著我早上吃著剛出爐的麵包,看著我下課時的嘰嘰喳喳,看著我回家爬上了睡床,見證了我日復一日的學習和生活。我還記得Cafe Free的麵包在五點之後買二送一,記得與同學在M記裡做過的每一份分組作業,記得和朋友打完球以後一起吃點心的日子,記得跨年夜和家裡人一起倒數的時光。從香甜的酣夢到平淡的現實,我的記憶不再是一顆寂寥的種子,它已經生根發芽,穩穩地扎根在這片堅實的土地上。


陸奧雷先生和我生活在不同的年代、不同的地方,性格也和我大相徑庭。即使是這樣,我在他的一言一行、一筆一劃中,仍可以借他的眼睛看到那一代澳門人在板樟堂的喜怒哀樂,以及在舉手投足間悄聲無息地散發出的對小城的熱愛。


誠然,筷子基沒有大三巴的人來人往,也不似賭場的風雲乾坤,更比不上旅遊塔的一枝獨秀。可是當我身處其他地方,都不如在筷子基做的夢香甜。我在筷子基生活,與略顯擁擠的巴士一起出行,與不斷蓋建的高樓一同成長,與知心的朋友一同遊玩,與我的家人一同入夢。我在這裡成長,在這裡展開我的故事,在這裡種下我所有的愛與記憶。今後,我也將在它身上,繼續澆灌我的一點一滴,期望能綻放出一朵健康飽滿的鮮花。如果有人在這時靠近,一定能聞到我對這片土地的祝福和熱誠。


華僑報  |   華青  |   廣大中學 王耀森  |   2018-03-26
【小說】 半美好時代 (若)
看似美好的人生,背後都有著千瘡百孔、醜陋不堪的過往。



半美好時代

若


看似美好的人生,背後都有著千瘡百孔、醜陋不堪的過往。


(一)


「警察開始重新調查陳莉受襲的原因。」小跟班擔憂地說。


「過去十年了,為甚麼現在才調查?」


「聽說是她的家人發現了新的證據。」


「證據?有甚麼證據?十年後才找到的證據還可信嗎?」


「不管可信與否,十年後警察還願意重新調查,相信不會輕易放過罪犯。」


「我是蔣家大小姐,著名上市公司的唯一繼承人,誰會懷疑我呢?」


(二)


蔣晴自小是學校的風雲人物,除了家境富裕,長得漂亮,更是學校的資優生,獲獎無數。老師喜歡她,除了因為她優秀,也因為蔣爸爸每年的捐款。這個被捧在掌心的女孩,無論身在何地都是中心點,每個人的目光總向著她。從小受寵,使她性格叛逆,只要是想要的,她都會想盡辦法得到。許教授就是其中一個她一定要得到的人。


那一年,許教授在大學任教時只有三十六歲,高大的身形和俊俏的外表成為不少女學生的傾慕對象,在女生們的過分熱情下,他產生了感情。


陳莉不像蔣晴般千嬌百媚,但是長得可愛,性格溫順內斂。為了親近許教授,她滿面通紅地找他問已經知道答案的功課,又每天找他聊天。蔣晴一切看在眼裡,同時也接近許教授,先是假裝有功課不明白,之後又利用她家對學校的捐款當藉口,邀請他一起吃飯,漸漸越來越接近。她恨陳莉,她不能讓陳莉在許教授的心中比自己還重要,不管代價是甚麼,她都要許教授眼中只有她一人。


(三)


「今天警察來找我問話。」蔣晴對小跟班說。


聽到蔣晴被問話,小跟班慌張地問:「你沒說甚麼吧?」「他們說找到了她的日記,不知道為甚麼十年後的今天才找到。」蔣晴害怕地接著說:「他們已經查到許教授了。十年前,他們不知道許教授的存在,我們和陳莉就沒有任何關係,但是現在,很容易就會查到我們之間的連繫。」小跟班聽到後嚇得目瞪口呆,不敢發聲。


天空慢慢進入黑暗,太陽已經下山,無邊無際的天空沒有一顆星星。黑暗侵蝕了天空,如同蔣晴的內心,黑暗覆蓋了她的光明,她掉進了自己設計的陷阱。她看著窗外的景色,不禁想起同樣黑暗的那一夜。


放學後,蔣晴把陳莉帶到學校附近的海邊教訓一下,沒想到造成長久傷害。那天,陳莉準備去約會,邊走邊和好朋友阿純對話:「我現在要去找許教授。」蔣晴還清晰記得她那囂張的模樣。阿純無奈回答:「嗯,我不會打擾你們。」「希望你能一直記住我們的規矩。」蔣晴實在受不了陳莉得意洋洋的語氣,便和小跟班在學校門口攔住陳莉,說:「陳莉,我們有事和你說,你跟我們來。」「可是我約了人,我趕時間。」明知蔣晴不好惹,她立刻想找機會離開。小跟班一手拉著她說:「我們只是說幾句而已,時間不長。」阿純在她身邊戰戰兢兢地說:「有甚麼事在這裡說就可以了。」「你愛幫她出頭,是吧?你就一起來呀!」不知道哪來的勇氣,阿純竟然和蔣晴說:「你不要以為你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就可以欺負我們,我才不怕你。」從來沒有人敢反抗蔣晴,阿純這樣說,蔣晴更生氣了,然後向小跟班使眼色。小跟班用力拉陳莉的手,兇巴巴地說:「跟我走。」阿純大喊:「別碰她,我們自己會走,把你們的手拿開。」她們被帶到海邊,小跟班用力推倒陳莉,再狠狠地踢她的肚子。阿純馬上護在陳莉前面:「你們不可以打她。」陳莉一頭霧水地問:「我得罪了你們甚麼?」蔣晴一手把阿純推開,把刀子放在陳莉愚昧的臉龐旁邊恐嚇她:「你不離開許教授的話,小心我把你的那張臉弄花。」陳莉驚訝地問:「你怎麼會知道?我們已經很謹慎了,約會都在他家。」「我們本來約了隔天,可是那天我突然很想他,就去了他的家,在門口就看到你在陽台。」說完,蔣晴和小跟班用盡全力地踢向躺在地上的她,扯她的頭髮,還撿起在地上的石頭向無力還擊的陳莉擲下去。阿純破口大罵:「你們這麼惡毒,許教授才不會喜歡你們這種內心醜惡的女人。」陳莉被她們打到滿身瘀青,手臂皮膚裂開,血液緩緩滲出,一滴一滴流到海灘上,身邊的沙石都染成鮮紅色……


小跟班把蔣晴從回憶中叫醒:「晴,我們要不要去找許教授?」回到了現實世界,蔣晴悔恨地說:「我真不知道為甚麼當初會喜歡上那個沒用的老男人。陳莉受傷後,他連看都沒去看過她一眼。」小跟班用心良苦地說:「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,我們應該去找許教授,不能讓他說出我們幾個人的關係。」


蔣晴來到許教授的家門,按鈴後耐住性子等候。雖然都是年少無知時犯的錯,但想到要面對那些不欲人知的事,她還是忐忑不安。許教授開門看到她,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,冷冷地問:「甚麼事?」「我要和你談一談陳莉。」「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。幸好我太太剛剛出去了,如果她看見你,我都不知如何解釋。」他說完準備關門,蔣晴把門頂住:「你不想我在你家門前大聲說出你睡過多少女學生的話,就好好地和我聊一聊。」為求自保,許教授只好讓蔣晴進門。蔣晴警告他:「警察已經開始再次調查陳莉一案,這次還找到了她的日記,裡面會有關於你們的事。你管好自己的嘴巴,絕對不要說出任何關於我和你的事。」「警察已經來問過話了,我和陳莉頂多是醜聞,我沒有打傷她的嫌疑。」蔣晴緊張地問:「那你有沒有提起我?」「難道我會希望別人知道我和幾個女學生談過戀愛嗎?他們沒查到的事,我不會提起。」蔣晴不服氣,她已經不是他的學生了,他憑甚麼用這種口氣和她講話,她反駁:「你當然不想別人知道你有多髒,變態的男人。」  許教授忍不住大吼:「你能不能不要再說?我已經離職很久,不想被以前的事影響現在的生活。當年,我只是和學生談戀愛而已,大家都是成年人,我沒有勉強你們,是你們先招惹我的,不要把我說得不堪入目。」許教授態度越硬,蔣晴的好勝就越強烈,她扯著許教授的手說:「你憑甚麼發脾氣?我當年都原諒你在一起的時候有其他女朋友,你憑甚麼現在這麼兇和我說話?」許教授甩開蔣晴的手:「請你離開我家,以前的事我都忘記了!」蔣晴既生氣又慌張地說:「我不管,總之你要和警察說清楚,在一起的是你們兩個,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。」蔣晴終於離開。門關上的那刻,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來,如果往事也能隨著門關上而刪除,該有多好。


蔣晴回到家,小跟班正在等她,一見面便急切地問:「許教授有說甚麼嗎?」「他甚麼都沒說。」小跟班再問:「我剛剛仔細回想,陳莉是被打到重傷後掉進海裡的,但我們只是在海邊打她,沒有把她推進水裡。她怎麼會掉進去呢?」蔣晴不疑有他:「畢竟受了傷,她自己不小心跌下去吧。」小跟班堅持地說:「我們要把事情調查清楚!她掉進海後被硬物撞到頭,這才是令她昏迷至今的原因。只要證明我們只是打她,沒有推她進海裡,我們就會沒事。」蔣晴大聲說:「絕對不可以!如果承認打傷她,推她落海的嫌疑會更大。」小跟班見蔣晴發脾氣,一如既往不再爭論,只是低聲地說:「除了我們,許教授是唯一希望陳莉消失的人,因為陳莉本人就是他們戀愛的證據。」


(四)


十年了,陳莉終於醒來,但她失憶了,也喪失了語言組織的能力。蔣晴到醫院看陳莉時,手都在發抖:「我不管你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,我不允許你再提起以前的事。」說穿了,高傲自大的蔣家大小姐還不是懦弱怕事。


陳莉當年最好的朋友阿純也趕緊到醫院探望她。十年過去了,阿純成為小學老師,過著簡單快樂的生活。


她坐在病床前,握著神色呆滯的陳莉的手:「小莉,你還記得我嗎?」陳莉搖搖頭,把手藏進被窩裡,不讓阿純碰到她。阿純摸著陳莉的頭說:「真可憐,以前那個可愛的少女消失不見了。」陳莉呆呆地看著阿純,費力而緩慢地說出「不懂」兩個字。阿純用無辜的大眼看著陳莉,聲音甜甜地說:「失憶了,對你也許是好事,但醫生說你撞傷了頭,語言組織能力受阻,可能一輩子都說不出話。作為你曾經的好朋友,我真的於心不忍!」阿純站起,準備離開,又在陳莉耳邊輕輕地說:「如果那時候,你沒有在許教授的房間放相機偷拍,沒有用床照來強逼我離開他,我便不會推你下去。你親近他不是因為你喜歡他,真正愛一個人又怎麼會捨得這樣對待他呢?我才是最愛他的人!這件事發生後,他離職了也和我斷了聯繫,我們才是這件事的受害者!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愛的人,你沒有資格怪我。還記得嗎?我說過,許教授不會喜歡上你們這種惡毒的女人,你以為我說蔣晴吧?其實,那句話也是對你說的。」


2018-03-23 | 澳門日報 | E02 | 小說 | 若
【詩歌】 我以為 (赤弦)

我以為/這即將過期的晚霞/是你揮手後的笑意/我以為/黑夜能蒸發你臉上的晶瑩/包裝在銀河 兩端/配上牛郎與織女/相逢在我記不起的日子⋯⋯



我以為

被夕陽鍍金過的海水

再也不會憂鬱

正如漣漪化開了

我看你的模樣

蕩漾成一座星塵


我以為

這即將過期的晚霞

是你揮手後的笑意


我以為

黑夜能蒸發你臉上的晶瑩

包裝在銀河 兩端

配上牛郎與織女

相逢在我記不起的日子


我以為

那只是以為

你真的不必在意



2018-3-21 | 澳門日報 | 鏡海
【詩歌】 剪燭西窗 (鳴弦)

約定一個時間

拋出心底話

把夜扭成醉人的迷宮

燃亮彼此的眼睛

藉着光,細心修剪

瞳孔裡不安的影子

太久沒有回憶的

已化作擾人的雪

在黑白分明的世界裡

飄落在

窗下人的平靜

夾入乾燥的思念

在書頁中量化、又被燃燒

像我們的關係般

閃爍不定

晃

 明

晃

 暗


2018-2-21 | 澳門日報 | 鏡海
【小說】 節日時代 (余淵)
⋯⋯真羨慕那個時代,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,大家都很窮,貧窮、笨拙都是可以被原諒的事。過的節日不多,但尊重儀式感,郊野隨意採一束花或者寫封信,亦顯得情真意切。⋯⋯



持續地過節讓人感覺真累。大概是因為節日的亢奮氣氛持續得太久,對情緒來說是一種壓力。身處這樣的環境,不得不提升出愉悅以相匹配。老亢奮,就累。


過完元旦之後的第一個週末,也就是入冬以來最冷的那天,肥皂和鼠把我約了出來。哥們仨終於緩過勁,可以痛快喝頓酒了。鼠喝到興頭上,夾雜著髒話說起這個被節日綁架了的假期,他說,天天陪女友往人堆裡擠,變著花樣吃喝玩樂,不消停,太可怕。說到花費,他呷了口酒瞪著肥皂罵道:「你他媽的,下次出主意能不能不要下手這麼重,一萬多一瓶香水也就讓她發個朋友圈嘚瑟嘚瑟,又掛不出去給人看,不值得。你這一弄,後來元旦那個‘520’的紅包我差點不好意思發過去,雖然主意是我出的。」


「我都沒怪你那爛大街的520呢!婷婷收了怪我沒花心思。」肥皂嘟囔道。


我和鼠在公司是同個部門,肥皂在另一個部門,他說過幾次是哪個部門但我都沒記得住,反正坐電梯沒碰見過。如果不是打籃球認識,我和鼠都不知道公司裡有這個人。不久,我們成了王者聯盟遊戲裡的隊友。再後來,一次偶然的酒局交談,三人組成「諸葛亮」送禮戰隊,輪流在節日前想好送禮的主意,減輕迫不得已的煩惱,皆大歡喜。算下來,過三個節也就動一次腦筋,三件一起買還能打折,划算。也許我這樣說聽起來讓人覺得沒誠意,這樣送的禮物有啥意思?一年下來這麼多節日,逢過節女人都想收禮,收得多了,她們要的就不是誠意。能夠在朋友圈湊熱鬧炫耀一番,不比誠意討喜?何況過三次節,總有一次的禮物合心意吧。


鼠的女友也是我們部門的,是那種收了禮物喜歡與其他同事比較的女子。既然掛出去的是面子,他就得花點錢在面子上。肥皂這禮物雖送了半年有多,但還是沒把婷婷追到手,就因為沒到手,所以特捨得。我沒見過婷婷,肥皂說他的情敵很多,過節的時候老約不到她,所以得在禮物上制勝,贏取佳人一片芳心。與他們相比,我女友算最好應付,是那種有禮物收就行的普通女子,傻兮兮的,因為別人都有,她就也想要。有時候,我也希望她是那種與眾不同的女子——人們聲色犬馬地過節,她卻像平常日子一樣過,不為禮物耍性子,找個下午一起曬曬太陽,她也能高興老半天——想太多了吧,怎能指望這樣的女子看得上我這種俗人呢。


然後我想,普通人就按普通人一樣生活吧。他們肯定也是這麼想的。


很快他們不再討論彼此的禮物,只喝酒,如釋重負地喝,開一些不過分的玩笑。男人嘛,總是有方法逃避生活中的煩惱。


「我爸說,他從來不過節,金婚銀婚甚麼的,就當不知道。不知者無罪,放到哪都行得通。」


「我媽也不過節,貴重的禮物都是我和我姐送的。」


真羨慕那個時代,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,大家都很窮,貧窮、笨拙都是可以被原諒的事。過的節日不多,但尊重儀式感,郊野隨意採一束花或者寫封信,亦顯得情真意切。現在不行了,一切都變了。該死,我們早已錯過戀愛的黃金時代。


2018-2-16 | 澳門日報 | 小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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